沈萌被喂了十几年的毒,身子虽调理着,可旧疾难愈,冬日里极容易风寒,秦栀便让文瑶盯着小厨房,每日给她熬些药膳滋补,这一日日的吃着,竟也圆了一点,眼窝没那么凹陷。
“她想见你。”
秦栀解了发鬓,用嵌螺钿紫檀小梳打理着,自镜中能看到垂眸的沈厌,一动不动,状若未闻,不由拔高了音调,“萌萌很想见你,你不去,她心里肯定难受。”
“我不是她哥哥。”
“可她只认你做哥哥,她心性纯稚,不知道大人间的弯弯绕,尤姨娘不在,她只有你了。”
提到尤氏,沈厌顿了顿,抬头:“忘跟你说,尤氏殁了。”
秦栀手一颤,然很快叹了声,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,先前尤氏服了那么多马钱子,救回来后也是行将就木,勉力维持,能去代州亲眼看着沈达建功立业,想来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。
尤氏可怜可悲,她好像从未为自己活过,年轻时爱慕沈昌,宁愿抛下自尊去做外室,后来生了孩子,又把指望放在他们身上,即便沈昌只是喜欢她的顺从,当她是个玩物,她也忍着,不苛求更多,想着孩子能有前程,一切便也值得。
她稀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,临死,还惦记远在代州的沈达。
秦栀说不出什么滋味:“那我给兰园送些素面。”
“嗯。”
出门时,沈厌开口:“不用告诉她。”
“知道。”
沈萌很黏秦栀,为了让她多陪自己,竟吃了两碗素面,撑得两颊鼓鼓囔囔。
“哥哥生我的气,还不肯见我。”
她比划着,拒绝开口。
秦栀帮她擦掉嘴角的水渍:“他很忙,往后有的是机会,别着急。”
“他以前也忙,但再忙都会找我的,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了,嫂嫂,你不要讨厌我,我很害怕。”
在肃州时,她怕尤氏会死,怕自己睁开眼单独面对奴仆,怕他们欺负自己,也怕再也不能回京,孤零零待在肃州直到死去,她胆子很小,惧怕的东西很多。
曾经她有很多人庇护,姐姐,兄长,母亲,现在她只有自己。
沈萌丢下箸筷,抱紧秦栀。
秦栀回抱住她,柔声安慰:“萌萌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,我喜欢萌萌,永远不会讨厌。”
沈萌瘪了瘪嘴,泪珠扑簌簌滚到秦栀衣上。
除夕前,鸿胪寺将诸国名单拟定,划掉部分人选,只留了六位入宫赴宴,朝拜献礼,顺便面见辅政大臣,尤其是新罗和百济倭国高句丽等地,因青州军的平叛,他们此番各自带了质子入京,以表对大周的臣服和忠诚。
年夜宴前,闻人奕抵京,卫家留在青州原地待命。
除夕夜,宫门外的铜鹤灯盏燃着赤色焰火,将朱漆宫墙染成流动的琥珀色。随着钟鼓楼传来十二响清越的钟声,禁军的玄甲映着雪光分开人群,载着重臣的朱轮华毂缓缓碾过汉白玉阶,檐角风铃在寒夜中叮咚作响,敦肃稳重中无不彰显大朝气运恢弘。
六使臣不敢高声,垂首敛眸依次进入麟德殿。
九枝蟠龙烛台将穹顶的云海升龙图映得栩栩如生,众官员自入内后,便在内监的指引下规矩落座,六使臣分坐三品官员下手位,对立两侧。
“参见大周摄政王。”
六使臣齐声高呼,继而跪拜伏地。
肃王瞟了眼设宴左上席的沈厌,视线下垂,手中的酒盏轻轻摇晃,他又往对面瞟去,闻人奕着玄色常服,拒侍卫回禀,此番归京闻人奕只带了十几个随从。
殿前,殿后,以及此时此刻的皇城,看起来稳固却又脆弱。
出于将帅的敏感,在肃王投来注视的刹那,闻人奕便留意到他的一举一动,未免打草惊蛇,他甚至连头都没有侧过,待肃王重新望向主位时,他才抬起眼来,心跳忽然加剧。
他入京,不是辅政召唤,而是自行请旨。
因为一个梦,梦里有人大喊:“救命,表叔救我!”
第77章第77章完结(一)
珠镜殿内,沈太后穿戴整齐,初兰也将睡着的幼主抱起来,换上绣着十二章纹的锦袍,拢了拢衣领,幼主打了个哈欠砸吧着嘴靠到她胸前。
“走吧,去麟德殿。”
六使臣捧着琉璃盏向沈厌行礼,言语间不乏试探,想重修属国契约,但碍于沈厌那疏离冷漠的眼神,这试探无疾而终,各人讪讪回座。
陆春生俯身上前,禀报完后,眸光若有似无的略过殿下。
肃王微斜着身子倚靠在条案上,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着白玉茶盏,发出清越响声,他垂眸望着盏中雪蕊茶,余光扫向席间的觥筹交错,方才陆春生进殿时,他便知道事成,何况后来沈厌那副表情,就算一闪而过,也未瞒过他的眼睛。
当初庆王和宁王斗的死去活来,他冷眼旁观,以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,自己亦能受到先帝的倚重,谁知他想的的确没错,但得利之人却不是自己,而是赵权那个窝囊废,一个卑贱女人生下来的,素来不得宠爱的皇子,父皇竟然越过自己册立赵权为太子。
奇耻大辱。
不管是庆王还是宁王,谁登基都好,可不该是赵权。
母妃说的对,先帝是在打他们母子的脸。
赵权崩了,也不曾想过将皇位禅让给自己,他宁可将皇位交到一个刚长牙的孩子身上,也丝毫不顾及他兄长的脸面,将他们母子置于何地,老太妃尚且活着,但肃王知道她心中有怨,何止是她,自己这么多年便不曾有一日真的放下。